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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版]李平:年画.家堂.祭祖

年画.家堂.祭祖

tyc1286太阳成集团 李平

摘要:家堂须在除夕的早晨悬挂于堂屋正北面的墙上,到正月初三早晨撤下。家堂作为地方年画的一种,它的功用是祭祀宗亲。它在思想内容上反映了人们对血缘关系的高度重视,显示出明确的宗法伦理观念。从家堂上的文字记载的内容分析,每家的家藏上所登记的都是脉络清晰、层次分明的族谱。

关键词:年画;家堂;祭祖

    正文:

当一个人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跋涉已久时,会发现自己进入这一领域也许是由于某种偶然的巧遇,然而又像是冥冥中的机缘使其然。我生长在并无绘画条件的农村,但偶然的事情引发了我对绘画的兴趣,使我从童年时期就对绘画艺术充满了无限的幻想。

记得七岁那年的除夕之日,我们一家人特意早起床,为何要起得这样早,当时并不清楚。只记得吃罢早饭,父亲就从储藏室里拿出一个挺大的长条形的塑料包裹,打开才知道是两个纸卷的长轴和四幅纸卷的短轴。父亲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起中的一卷长轴和两幅短轴,见长轴是一幅很大的牡丹图画。两幅短轴则是绘有荷花与梅花的条屏。父亲先在堂屋正北面的墙上挂上一幅用芦苇编成的帘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图画挂在帘子上,画的前面摆放着供桌,画的坠轴恰好抵在供桌靠墙的桌沿上。为何要在堂屋的正北墙上挂帘子,起初并不明白。后来听父亲讲,是为了取“帘子”的谐音“连子”,过年挂帘子,寓意“连年生子”或“连年有子”之意。帘子与画差不多一样大,几乎占去了堂屋北墙的近四分之三的面积,看上去庄重典雅,富丽堂皇,陈旧的老屋顿生光辉。再听听外面作响的鞭炮声,便觉得这真就是过大年了。尔后,父亲将另一卷轴恭恭敬敬地放在贴近供桌的牡丹图坠轴的后面藏着,卷轴里有什么不得而知,只觉得父亲做得挺神秘:既像是在供奉它,却又怕被外人看见,且反复叮嘱我不许动它。年过去了,父亲将牡丹图摘下来,与另一卷轴放在一起,准备裹好收藏起来。我困惑不解,央求父亲打开看看,父亲被纠缠不过,见家中无外人,就展开我看。那也是一幅很大很古旧的图画,画里面画了很多的人物、房屋及动物形象。父亲说这是我们家的家堂(又称为“楹”),是祖辈上传下来的。记不清当时父亲还讲了些什么,只觉得画中的人物造型生动,趣味异常,给人以神秘的感受。文革时期的农村,既没有艺术活动,也见不到什么绘画资料,看这一年一度才得见的图画,便有珍贵无比的感觉。我说不清这是否就是我最初的艺术启蒙,总之,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喜欢涂鸦。再过几年,文革结束,农村逐渐开放,家堂之类的年画开始在春节期间的农家悬挂。每到年底,父亲便拿出家堂让我临摹。因为用功夫,临得好,便得到邻里的夸奖,且总有许多上门求画者,这也成了我绘画的动力。再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开始了专业美术的研究,描绘家堂也就成了我艺术生涯中的一段永远的历史,但植于心灵深处的那种对乡土民间艺术的怀恋之情却依然如故。

其实,在我的老家潍坊,年画的种类是很多的,有门画、神像、窗画、灯画、条屏、历画、中堂等等。中堂年以立幅居多,横幅较少。中堂一般悬挂堂屋之中,内容多吉祥如意,如“麒麟送子”、“状元及第”、“刘海戏蟾”等等;也有以山水、鸟禽、花卉等为题材的中堂,如以牡丹为描绘题材,名为“富贵图”的中堂,文革以前,在山东潍坊一带的农村流行甚广。这类中堂是在过年之前或吉庆之日将其悬挂在居室之中,新年过后,也不撤下,而往往是等到来年春节前夕,才将其摘下,然后换上新的年画,其他种类的年画也大都属这样的悬挂形式。

家堂属中堂的一种,但与其它种类的年画相比较,在悬挂方式、悬挂时间、悬挂位置都不相同;在表现形式、意义、内涵方面也不相同,它在人们的新年生活中有着特殊的意义。

家堂须在除夕的早晨悬挂。早先的人们迷信,认为这天悬挂家藏早,日后家中会出勤快之人;挂得晚,家中将生懒惰之辈。农家人过节图吉利,所以每当此日到来,农村中的家家户户都会早早吃饭,然后将自家的家藏“请出”,焚香烧纸后,再将其恭敬地悬挂在堂屋正北的墙面上。家堂前的供桌上摆放着佳肴、美酒、新鲜水果及香案、蜡台等各种供品,用以敬奉祖先神灵。除夕之夜,家家都要明烛高照,生香焚纸。黑夜里,家堂上的图画在忽闪忽闪的烛光和缭绕弥漫的烟雾中,显得虚幻又神秘。

与一般的年画相比较,家堂的幅面较大,一般宽1.2米左右,高1.5~2米左右。家堂展示的内容是程式化的。主体画面自上而下分为二部分。上部分的顶部,绘有两位容貌慈祥面含微笑的老年夫妇,他们端坐在宗祠之中,象征着本家族的祖先,着俯视着子孙后代。在二老前面有一供桌,其上置一牌位,写着“三代宗亲”四个字。供桌的下面长长的甬路,甬路的两侧,画有一排排规整的格子,用来记录已逝的祖先、长辈或同族人的名字。名字排列是有规矩的,男居左女居右,夫妻二人左右对称呼应;辈分最高的在顶层一格,其他长辈名次按辈分高低依次向下排列。早先的社会,讲究男尊女卑,一般说来男人都有名字,女人的地位低贱,除富贵人家的女人外,很多女人都没有正式的名字,特别是贫苦农家的女人更是如此。但女人去世后,是必定要在家堂上登记的,所以这些没有名字的女人,就只好冠以“李氏”、“王氏”或“张氏”等等的称呼了。

家堂在思想内容上反映了人们对血缘关系的高度重视,显示出明确的宗法伦理观念。在家堂的最上方的那两位端坐的老人,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就可见其至高无上。在古人的心目中,“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在家堂那一个一个小格子里的名字,正是由辈份而来的“父父、子子”的等级秩序的反映。其次,“孝亲”情感一直在社会观念中占据极重要的位置,对逝去先祖的隆重祭祀和顶礼膜拜,正是反映了人们的这种观念。另外,人们在这种祭祀过程中,除了表达对祖先和先辈的尊敬与怀念之情外,更在于他们相信:敬奉逝去的家人,他们的灵魂就能够保佑其后人人丁兴旺、家族昌盛。

家堂的下部分是以大户人家的房屋建筑为背景:正中是高大的门楼,大门两侧有尊中国传统的大石狮子,造型高大英武又不显的狰狞可怖。飞檐屋宇之上饰有中国传统的吉祥物,以及象征益寿延年的松柏、仙鹤及梅花鹿等。画面下部的底层,是热闹的吉庆图画,充满了新年的欢乐气氛。画中的人物分左右两组排列,左侧一组身穿明朝时代的服装;右侧一组身穿清朝时代的服装,大人们个个头戴官帽,腰系博带,谈笑风生,显得光鲜富贵;孩子们有的玩耍嬉戏,有的手举花灯,有的燃放鞭炮,显得欢乐无比。

家堂作为地方年画的一种,它的功用是为祭祀宗亲。然而,不知是何时何人立下的规矩:出了嫁的女儿是不能看见家堂的,否则于娘家不吉利。出嫁的女人,从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三早晨这段悬挂家堂的时间里是不能回娘家的。

在文革以前的农村,挂家堂是件极庄重的事情,人们除了要在列祖列宗面前怀着虔敬和感恩的心情焚香烧纸外,还要顶礼叩拜;同时,过年挂家堂又是件极欢乐的事情,人们愿意在这个节日表达欢度节日的愉快心情。所以多采用吉庆祥瑞的图案以及虎、鹿、狮、喜鹊、龙、凤、麒麟等瑞兽祥鸟,还有牡丹、莲花等花卉,还有石榴、佛手、葫芦、柑橘、桃子等果品,以及用一些虚构的摇钱树、聚宝盆等形象来装饰整个画面。正是这些约定俗成观念形成了家堂图谱的绘画形式。

在色彩方面,民间的传统文化和审美观念深刻影响着家堂的绘画构图以及色彩的搭配使用。画中描绘的内容不仅要充分体现主题思想,同时还要充分渲染节日的吉庆气氛:追求构图匀称、形象饱满、和谐统一;绘画用色要求鲜艳明快,展现富丽堂皇的艺术效果。

从家堂上的文字记载的内容分析,可以说,每家的家堂上所登记的都是脉络清晰、层次分明的族谱。一个人要查自己的宗亲归属、从自家的家堂族谱中就可以一目了然。旧时的人们都重视自己的宗亲关系,一个人如果连自家的宗亲归属都搞不清楚,那是很糟糕的事情。因此,旧时的农村出现“家家有宗谱,户户有家藏”的情形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家堂在除夕的早晨悬挂于堂屋正北,正月初三的早晨撤下,然后换上以山水、花鸟或人物等题材的中堂。到了正月十五,春节结束,挂的堂屋正北面的中堂也要撤下来,如此周而复始。然而文革时期,“破四旧,立四新”运动,将这类年画几乎全部付之一炬,农民的传统习俗没了。但过年的习俗没除去,农民要过年,总要有些吉庆的氛围。那时,国家提倡“红、光、亮”,把毛主席比作光芒万丈的红太阳,崇拜伟人之风日盛。颂扬伟人,崇拜伟人是绝对不会错的事情。于是,在农村就有人别出心裁地在年除夕的早晨,在堂屋的正北墙上挂上了伟人毛泽东的图画。他人得知,竞相效仿。一时间,潍坊一带的很多农户在过年时,在堂屋的正北供奉起了领袖毛泽东的画像。那时我年幼,尚不知供奉家堂与供奉活着的伟人像二者之间的区别和承接关系,只觉得这些图画被装裱之后,再配上颂扬伟人的对联,挂在堂屋之中,在供桌上各种供品的烘托下,在闪耀的烛光和缭绕的烟雾中,伟人的形象显得庄重又神秘。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活着的主席就是神了。

我家的家堂,是文革时期父亲冒着极大风险才保存下来的。虽然我的童年时代文革已近尾声,但那时的农民过年挂家堂还是不可能的——这种民俗艺术仍被认为腐朽没落的封建迷信的产物。但绘有花卉之类的年画在某些村镇还是可以悬挂的。因为花、鸟、草、虫、山水、风景之类的艺术形象,文革派是很难界定其先进或落后的性质,因而使一些恋民俗爱艺术又敢于冲破文革清规戒律的农民有了“可乘之机”。因此,在文革的中后期,过年挂花卉、山水之类的中堂的习俗在潍坊一带的农村悄然兴起——从年三十到正月十五这段时间里,花卉、山水之类的中堂就逐渐取代了以伟人像为题材的中堂。那时,我的父亲念祖怀旧之心深切,就在供奉伟人像或牡丹图的同时,又在牡丹图的缀轴后面偷偷地放上珍藏的家堂,奉献一份后辈对祖先的敬意,以寄托生者对逝者的亲情怀念(据说当时很农民都有这种“不法”的行为)。这种行为究竟属封建迷信,还是一种朴素的民俗情感的自然流露;供奉家藏与供奉伟人像、牡丹图之间又有什么区别——何谓进步何谓落后,哪属封建愚昧那属现代愚昧,的确不是童年时代的我所能参悟透的。时至今日,那个特殊年代给我们今天留下的思考仍然是沉重的。在那段“破四旧,立四新”岁月里,家堂这种朴素的民间艺术,的确抚慰过一方农民的心灵,使他们能够在歌颂“红、光、亮”的同时,还能够以其独特的方式表达对同族、先辈的深情怀念,从而使他们有了自己的节日,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欢乐和精神寄托。而家藏绘画作为一种民间艺术,它在绝大多数种类的民间年画无可挽回地逐渐消失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一定的生命力,从而使古老的年画艺术在一些农村得以持续繁荣发展,如果让我们从艺术的角度去评判,这当属大好事。而在我的人生历程中,在那段艺术荒芜的岁月里,的确是家藏这种朴素的民俗艺术启迪了我的艺术之梦,使我能够在那个贫瘠的时代,以其执著的信念用画笔耕耘在我理想的荒野,使我从那时起逐渐确立了奋斗目标,有了自己的事业,也有了属于自己的艺术天地和精神家园。


 

作者简历:李平(李尚平),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执教于tyc1286太阳成集团。